赵庆生

乾隆皇帝一生之中，共有六次南巡，而每一次到淮安，河下是必到之地。相传乾隆四十九(1784)年，乾隆帝六下江南。从河下御码头弃舟登陆，与风流才子纪晓岚，沿着曲街深巷，石板小路，一边微服私访，体察民情，一边观光廊坊曲榭、小桥流水。此时已近中午，不免腹中微饥，于是来到当地有名的酒楼——“文楼”，店小二看到来客风流倜傥，衣作光鲜而气宇不凡，连忙将二人引向楼座，嘴里高声唱唤：贵客临门，蓬荜生辉，二位客官楼上请——

文楼，乃淮上之名楼也，南濒大运河，北依古淮水，居古镇河下之花巷。同时文楼是江淮名店。因为淮安是漕运枢纽，盐运中枢，是经济发达的重要城市，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，明清时大河卫，淮安卫、漕运总督部院，河道总督、淮安府署、钞关等众多衙门驻淮安，重量级的官员特别多，有“官如清舍”之称，也不乏朝廷二、三品大员，这些人对于饮食有着极高的要求，“食不厌精、脍不厌细”，“脂膏流于街衢，珍异集于胡越”，这些官署衙门的厨师们为了满足这些官老爷的口味，标新立异，博采兼容，从而催生了淮扬菜的诞生，而在郡城周围的淮扬名菜馆也特别多，每家菜馆各有特色。文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。文楼特色菜是“文楼涨蛋”与“文楼汤包”，“文楼涨蛋”的特点是油而不腻，嫩而不滑，所谓“金黄油润不结壳，膨松鲜嫩无糊斑”；而“文楼汤包”馅心全部由汤制成，配以三秋之蟹的黄与膏，熬成浓汤，将汤包进包子里，称为“蟹黄汤包”，是名副其实的“汤包”。皮薄如蝉翼，嘬嘴吸浓汤。选料严谨，工艺独特，包大皮薄而不破，汤汁晃荡而不溢，肥厚鲜美，满口生津，别具一格。一般到文楼吃汤包是有讲究的：来客先喝茶，用上好的茶叶将你的肠胃清洗干净，然后吃其他的菜，到最后才能吃汤包，因为如果汤包吃早了，其它的菜就没有口味了。故而在淮安，有这样的说法：“文楼的点心，吃得等不得”。

趁此机会，乾隆对纪晓岚说：“纪先生刚才在门口，可曾看到一副对联？”“看到了，是当地书法名家张筱宁先生所书：哪有文化瑰宝？溯源二千年，乃是淮扬美食；何来扑鼻异香，循寻八百里，方至河下文楼。在此荒野之地，此联倒也可以，只是，”乾隆接着说：“只是上联与下联开首用两个疑问句有点累赘，我替它改三字即可”，“改哪三个字？”“下联首句第一字，‘何来’改成‘原来’，下面“方至”改为“何如”，这样就行了，哪有文化瑰宝？溯源二千年，乃是淮扬美食；原来扑鼻异香，循寻八百里，何如河下文楼。你看，有问有答，合理了，也生动了许多。”纪晓岚赞同地点点头，抚掌而笑。

此时茶房早已端来上等的“碧螺春”，乾隆原本风流，纪晓岚更是满腹道德文章，他们君臣二人，饮酒品茶吃汤包，谈诗论道。乾隆转眼看到屋内明柱上，有一联乃是前明探花夏曰瑚所题：“文友文心文趣；宜茶宜酒宜诗。”心里讲，这副联与此楼倒也吻合，与此境更是贴切，看来文楼也有一些时日了。四壁一观一幅《虾趣图》栩栩如生，一幅《牡丹图》生动活泼，再仔细一看，是当地画家秦镜先生的作品，乾隆对纪晓岚说：两幅作品各有千秋，尽得丹青之妙，只是此画两侧空白无物，岂不是辜负了秦先生，倒不如我俩替他各配一副联如何？纪晓岚摸着胡须说：甚好，甚好！这《牡丹图》花冠硕大，光鲜明亮，尽得国色天香之妙，当然是主人您的啦，至于这盘虾子嘛就归我了。须臾，乾隆低声吟就：彩蝶迎风催国色；青龙卧墨著文章。纪晓岚拍手称妙，说我也有了：游龙浮绿水；来客烹清茶。乾隆到底是爷，他看纪昀的联觉得有意思，也随口为《虾趣图》再撰一副：水中何灵动；笔下有情怀。于是叫小二拿来笔墨，书写以后放于闲案之上。

此时，楼下传来悠扬的丝弦、羌笛之音，二人凭栏一看，一群男女正谈笑风生，尽显风流，乾隆随口一说：“坐客是谁？听倚楼弄笛，依稀赵嘏；”纪昀听后不加思索应答：“主人休问，看援笔生花，莫若心如。”二人哈哈大笑。问小二，下面是怎么一回事？小二说：二位客官有所不知，此乃河下一个诗社名叫望社所组织的“斗联”活动，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参与，您二位亦可参与。“斗联”？二人一听，颇觉新奇，还第一次听说有“斗联”的，于是移步下楼。

一位老者宣布河下望社“斗联”开始，一时间诗韵弥漫，联云诡谲，诗人们负手而立，跃跃欲试，只听一贵妇名夏桃花的说，我先出一联，以作引玉之砖：东启明，西长庚，南极北斗，谁是摘星手？人群中，一锦衣秀才嘻皮笑脸地对夏桃花说：桃花姐姐我给你对上吧：春桃花，夏芍药，秋菊冬梅，我乃探花郎。众人哈哈大笑，夏桃花连气带羞，一时粉面桃腮，无言以对。乾隆听了，不觉得摇了摇头，这副对联是朕当初为难江西萍乡考生刘凤诰的：东启明，西长庚，南箕北斗，朕乃摘星汉；当时刘凤诰答的下联：春牡丹，夏芍药，秋菊冬梅，臣是探花郎。后来这副对联被称为“探花对”。人群中有人说：蕙兰饮秋露；马上就有人答道：桃李沐春风。几个回合下来，倒也稀松平常，这时有一个叫做卢顺贞的塾师，曾经做过翰林，只见他身着一袭绣袍，金丝滚边万字不到头，一把粗的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下面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，手持一把折扇，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，卢翰林走上前来，向众人行了一个抱拳礼：在下有一上联，请诸位赐对下联：此地南有文庙，北有文楼，东有文渠，西有文通塔一尊，人人满腹尽文采。此联一出，犹如灵光一闪，顿感异象环生，是啊，此联所用意象，均是大家耳熟能详的，但如果对起来确实有点难以下手，不免一时陷入沉寂，过一会儿卢翰林见无人能对，对众人说：这副对联确实是难了一些，各位明年再对也不迟，“慢着”！人群中有一位农夫上前，大家一看，才不惊人，貌不出众，又是麻子又是秃子又是烂红眼：小老儿姓赵表字朴石，是萧湖莲花街种蒲菜的出身，平时偶然识得一些文字，今日仅以我的本行与卢翰林试对，请大家不嫌丑陋：“本乡春吟蒲芽，夏吟蒲菜，秋吟蒲草，冬吟蒲风诗千首，个个实才非蒲包”。此下联一出，众皆哗然，乾隆也不觉得微微地点了一下头：荒山出俊鸟，僻壤有高人！

在吵杂声中，乾隆走上前来，对众人打了个圆场：”本人姓黄，单字名一，乃北京人士，今天路过此地，恰逢盛会，刚才来时路上得一联以凑趣:”柳阴官道飞马尘，北往南来，尽徽商晋贾；请诸位联家不吝赐教！众人没有想到本地结社，突然来了个外地人，未免有点意外，出于对外地人的尊重，于是安静了下来，一时出现了冷场，旁边的纪昀急了，你不能让皇帝下不来台呀，于是赶快救场：花巷文楼流觞曲，吟诗唱赋，咏国事民生。赢得掌声一片。第二副来了:有水有田方有米；纪昀不假思索：添人添口更添丁。又来了：揽月何难，有志有为堪折桂；登天不易，无私无畏可摩星。这真是乾隆来的快，纪昀对得快。乾隆一看难不倒纪昀，于是说：今日在此我们享受汤包的美味，不如以汤包为题如何：黄花叠叠犹如千足蟹。纪昀一听，头皮发麻，我的皇上哎，世上哪有千足蟹这一说，乾隆看到纪昀发楞，知道他在想什么，你这个书呆子，我是夸张，你懂吗？再说，既然我皇上说了，又谁敢说错？纪昀没法，只好跟进：白浪滔滔恰是一包汤。怎么样？您是千足蟹，我是一包汤！众人听了，无不叫好。就这样“斗联”转眼之间变成了他们君臣二人的“联斗”。

旁桌有一女子，眉目清秀，身材阿娜，身袭一身淡青细布碎花旗袍，脚踏一双银灰色白平底绣花单鞋，并未缠足，看上去，既非贵妇，亦非农妇，乃一清新丽人也。只见此女子：眉宇微蹙，嘴角带笑，欠身向前，施礼道福，对他们说：“二位才俊饱读诗书，满腹经纶，想必是学富五车，经天纬地，今小女子有一联求对，二位可赐上联否？”乾隆和纪晓岚自恃才高，根本没有将这女子放在眼中，微微一笑，随口就说：“小姐请出联！”，女子指着自己的座位说出下联：“小大姐，上河下，坐北朝南吃东西”。此联一出，君臣二人，面面相觑，搜索枯肠，不知所云，道声“惭愧”遂拱手而退。这两位是谁？大家纷纷问道，后来从二人所留下的墨宝得知，此二人乃当今皇上和礼部尚书、太子少保、协办大学士纪晓岚是也。

是呵，此联貌似简单，土的掉渣，然而仔细一想却是非常难对，短短一句话，包括名词、动词、形容词、方位词，而且方位词暗转名词并借代动词与名词组合成动宾结构，而此联的上联亦要求与此相应，且处处对仗。也许乾隆君臣真的一时半会对不出来，事后又忘记了，也许他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，也许他们就根本没有对出而故意回避之，总之从此以后，再无下文。而且乾隆后来也没有踏上河下半步。据说，此联至今也无人能对出非常贴切、工整的上联。

有一次到文楼吃饭，笔者亲眼在饭店的柱子上，只有下联没有上联，如此可以说明：此事绝非传说，关于文楼“斗联”之说，未见于正史，仅作后记。但感到作为淮安人，有责任将这副对联撰写完整，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，同时借鉴一些同仁的思维，拟成上联：明清朝，开钞关，披红着绿征黄白；与下联搭配便成为：明清朝，开钞关，披红着绿征黄白；小大姐，上河下，坐北朝南吃东西。你有小大姐，我有明清朝，你有上下，我有开关，你有南北东西，我有红绿黄白，你方位词“东西”暗转名词，我颜色词“黄白”暗转名词，无论是词性、结构、平仄都对仗，都以淮安的景物作为主要意象，而且意境也很好，这副上联与下联相对，应该是不错的，在这里，权当闹着玩，有待方家指点与完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20、6、3于古末口种兰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