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从我记事起,每到过年时,我家大门上的春联总是“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”。除了文化大革命几年中是“风雨送春归”、“毛主席万岁”等革命内容作春联。父亲几十年来总是一边恭敬书写,一边认真讲解。我当家几十年,也是贴的这副春联。今年,我82岁了,儿孙各各撑门立户都是这副春联,我们上辈好像没有明令宣布一定要传承,家家门上大红春联,都是“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”。我觉得,这就是我的老父亲留给我们子孙的财富。
财富历来是人生的最高价值之一。但如何认识财富也历来从无定论,总是各有所见。我的父亲对此就有一番独到见解。
父亲少年时读过一些四书五经,成年经商为业。进入十九世纪三、四十年代,匪、寇横行,兵荒马乱。父亲在逃难流浪的日子里,总坚持让我们姐妹四个上学读书。他和友人常谈到"正确对待孩子,读书就是手艺"的观点。他曾说,上人不要给孩子留下很多财富,而应授以谋生之手艺,这就叫给人以鱼不如"授之以渔"。父亲还常重复恒言:孩子超过我,留钱做什么,孩子不如我,留钱做什么。意思是孩子不会苦钱,不想苦钱,你留得再多,他还不够用。孩子有手艺会苦钱,想苦钱,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。连年逃难途中,从乡村到县城,到南京,又辗转于城乡之间,父亲总认为孩子还小,读书就是学手艺。即使吃早无晚,父亲始终坚持让孩子读书,从未停学。历史见证,父亲的儿女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都是靠的一些文化功底服务社会,养活自己的,且终生享受着传承着父亲留给的财富:正确对待孩子,读书就是手艺。
父亲在紧张而艰苦的生活中,还重视亲自授课。记得我儿时,可能没有读过正规的一、二年级,父亲教我从五岁认字块,背诵"国文",从"人手足刀尺……"开始,进了城,八岁就报名读三年级,语文尚可对付,算朮一塌胡塗,第一次考试,也是一生中最后的不及格,父亲又向同仁学算术,天天教我,加减乘的格式都跟上了。主要在三、四年级时,每天下午两节课后,当时,学校的训育主任就是汉奸,为日寇服务的"童子军活动"被日寇強迫学日文、上军操,我们几个穷学生买不起统一服装,很难看,被开除出列,罚站一边,班主任王寿桐是个好心人,叫我们回家去吧。父亲知道了,主动和同事调班,每天回家教我读古文,从"陋室铭"到"桃花源记"、"岳阳楼记"等,背了几十篇。每天傍晚教几行,逐字讲解,教习句读,成段、成篇连背。我当时味同嚼蜡,不知所云。父亲常笑说,对,就这样"唱小唱"。看到我连篇背诵,也能机械地回讲字词,父亲微笑着,点点头,点上旱烟袋。后来才知道,父亲每天晚上很迟才回家,就是为了教我学古文而和股东店同事调换值晚班的。
啊!这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,如今仍历历在目,恍如昨日。后来到六十年代末期,为普及初中,但师资脱档断代,我被从小学提调试教初中,连年教学成绩优秀,方免"退回小学"之虞,且直到退休。回想和学生课堂同"背""岳阳楼记、桃花源记"等古文之乐趣,获得了课堂热烈鼓掌,满堂热气,给学生促进、鼓舞,我怎能忘怀父亲教读古文的精神"财富"啊!
父亲76岁不幸去世,至今已四十年矣!言及此,不由心酸泪滴,父亲临终时,枕边还只有四张一元的纸币。唉!如今……教书44年,老朽退休21年了,有了过得去的退休金,还讲良心,奉献余热,回报社会,用电脑,写文章,通微信,参与写书编书,现已成为淮安市政协特邀文史委员,市政协期刊《淮安历史与文化》编辑之一,中华诗词学会会员,清河区区志办公室编辑,成为政协的和诗友的几十部历史文化书籍和诗文集的编辑或主编,审稿几百万字,每得到稿费和奖金,都发给孙子重孙子们作读书基金和奖金,以资鼓励,我内心总是深深体会到,连同养老金,这些都是我的老父亲给我的“财富”啊!诗词、文章多次见报,多次获奖。十多年来,此文初稿在多处报刊刊载过,编辑主任都说,这篇文章对当前社会很有现实意义。还有,我22岁那年,1958年,我填写过“入党申请书”,因为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,陈耀芝书记说“停一下再说”,我总以从思想上入党严格要求自己,谁知,半个世纪后,2008年,淮安市的北京路街道张怀兵书记介绍我入党,79岁啦,在党旗下握拳宣誓。怀着复杂情感纠结西去的我的老父亲在遗书上还是叫我们子孙要“听党话”,“多读书”,唉,如今……如今老太爷地下有知,看到子孙相继,多为大学生,还有英国留学研究生,个个忠厚做人,诗书传家,将老太爷的"正确对待孩子,读书就是手艺"的"财富"代代相传,亦当以乐观当世,含笑九泉。(郝宇铭)